职场与职业规划

男医生的中年危机：事业不顺脾气暴躁，该怎么办？

美国执业精神科医生：张道龙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精神科 郝凤仪

【咨客背景】

来访者，男性，40岁左右，博士，医生，已婚已育。来访者平时工作压力大，每天做手术10几个小时，24小时开机，时间不是给了工作就是给了孩子，感觉压力没法宣泄。平时是“老好人”，不愿意批评别人，压力过大的时候 ，容易爆发脾气，批评人、摔东西。喝酒后控制不住情绪，影响家庭和睦。平时睡眠不佳，经常失眠，食欲不好。大部分时间没有脾气，偶尔发大脾气，没有中间状态。从小到大，渴求别人的认可，现在虽然工作上比较成功，依然自信不足，总想做些事情去证明自己，包括在夫妻关系中。本次访谈，希望和张医生沟通自己是什么问题，如何改善。

【访谈实录】

1.   张道龙医生：能听清楚我讲话吗？

2.   来访者：您好，张教授。

3.   张道龙医生：不客气，讲讲你的困扰吧。

4.   来访者：我的困扰从小就是这样，很多年了，我从小就是做事情，跟别人处事的时候总是不愿意得罪别人，别人做的有的时候会侵犯到我了，我也尽量忍这个事情，但有的时候忍忍，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达到一定点了以后，突然间会爆发，觉得忍不了了，我也问过别的老师，做事老是这样，没有渐进，水温要么高压锅一样，闷着闷着，达到一定程度了，突然间爆发了，别人就会觉得很奇怪我这个人，有的时候经常是这样。第二，总是在不停的努力，努力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很高兴，一旦达到这个目标以后，反而会失落，继续再找个东西，没有幸福感。第三，总是自己喜欢得到别人的评价表扬才会高兴，自己认为应该是做得很好了，但实际上自己老是得到别人的表扬才会高兴，没有自信，虽然说一直在上升，学位上、事业上都在上升，总是达到一定程度了，又觉得不好，这种感觉。

5.   张道龙医生：我听清楚了，但是我更关心的问一下这个事，你家里头是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6.   来访者：我只有一个姐姐。

7.   张道龙医生：姐姐的性格比你开朗吗？

8.   来访者：她也不是太开朗，我应该还算开朗一点，她现在生活也不是太好，她的性格不是太开朗。

9.   张道龙医生：你两个都属于比较发闷的。

10.       来访者：也不是太发闷，小的时候活泼，都可以，我表达的可能不太清楚，跟别人相处的时候，应该都是属于对别人特别好，不愿意得罪别人，很多事情都是稍微忍让一点，达到一定程度，就觉得有个极限一样，我自己在生活当中也是这样，跟别人处理事情，别人都表达自己的不满，我自己会忍一忍，你达到我的生活底线的时候，我会突然间又爆发了，忍不了了。

11.       张道龙医生：我知道了，你一般不是主动进击，主动跟人家理论，但是说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爆发。你的家庭出身是什么？原来在什么地方长大的？

12.       来访者：也是在城乡结合部吧，母亲是老师。

13.       张道龙医生：母亲小时候对你管教比较严吗？

14.       来访者：应该算是吧，因为我从小算是那种，如果不好好学习，就会怎么怎么样，都是自己去学，她也会说，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我自己要求自己。

15.       张道龙医生：除了学习以外，其他方面出色吗？比如说当学生干部，做其他的事。

16.       来访者：也当学生干部，在高中也是学生干部。

17.       张道龙医生：在同学里是比较出众的吗？当时比较靠前的吗？

18.       来访者：对，因为那时候也是班长。

19.       张道龙医生：你还有一个事儿，除了这方面，人际关系总的来说没有问题吧，你现在做了教授，领导团队，总的还行吧？

20.       来访者：应该没事儿，很多人觉得我不会发脾气的人，有的时候突然间有点，待时间长的人知道，跟我待时间短的人，觉得我是特别和善，老是乐乐的，时间长的人，朋友会知道我的另一面。

21.       张道龙医生：我知道了，你现在加班，经常晚上睡眠不足，24小时开机，是这种生活状态吗？

22.       来访者：对，现在是。

23.       张道龙医生：有没有这样的区别连续值班或者睡不好觉这段时间，容易发脾气，逼你的时候容易发火，和你睡觉好的时候有区别吗？

24.       来访者：那肯定有，这几个月，跟咨询师访谈以后，这几个月应该好多了，平常学会自己调节自己，我发脾气很少是那样的，都是酝酿很长时间，实在压不住了，这段慢慢的能说出来，因为我感觉最近从过年前到现在这段时间，应该心理访谈了四五次以后好多了。

25.       张道龙医生：你平常有时间运动吗？

26.       来访者：还是运动的少，这边都是雾霾，感觉身体也不是太好，尽量还是走，运动还是相对少一点。

27.       张道龙医生：你们那个团队值班的时候，为什么24小时开机？能不能你开一周，我开一周。

28.       来访者：我们要求都得这样，应急的事情，手机依赖。

29.       张道龙医生：一个月只有一周是这样的，必须开。

30.       来访者：也不敢，就是怕出事情。

31.       张道龙医生：但是我的意思说，因为做了领导，做了教授，跟院长提，有那样一种可能吗？比如，我这也是一样的，53岁了，在做医生，我们怎么弄呢？我们一个传呼或者电话，谁值班这一周，一值就是一周，得24小时开机，这个电话本身像接力赛一样，都是做到主任级或者教授级，谁值班的时候谁带这个传呼器，这个东西是一周传一个人，那些时间就可以大胆的睡觉了，没人能找到我，找到这个号码的时候，大家轮着来，而不是全体都属于值机状态，在你的医院里实现不了吗？

32.       来访者：那倒是，也有轮休，但是内线，我这个手机还是开着的，万一有事还能找到我。

33.       张道龙医生：不能找到就是不能找到，美国设计的比较合理，保护咱们医生不能这么透支，你今天想跟我讨论什么问题？

34.       来访者：针对前面说的，我现在症状好多了，那段时间压制情绪的问题，因为这个事情发生一些不愉快，前段时间，现在好多了。外边看着我很好的脾气，有的时候，有的时候做事情划分成一条线，我在线这边的时候，怎么着都很好，一旦跨过这个线就会爆发。

35.       张道龙医生：我知道你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怎么去干预它，大概是这样的问题对吧？

36.       来访者：对。

37.       张道龙医生：绝大部分医生，咱们做医生的都知道，95%的患者都是这些问题。你们家里是不是都类似这种情况，评估你达没达到精神障碍的诊断标准，这里头是没有达到精神障碍诊断标准，这是好事儿了，达到就麻烦了。这里面有两方面的因素，一个是性格的因素，不是善于与人沟通，不善于表达，医生不论跟同事跟患者，最核心的技术不是用不用听诊器，会不会看片子，实际上是沟通能力，你这方面明显不是最优势的，不能提前化解，闷到心里，到时候像火山爆发一样。

38.       来访者：只要说专业方面，很能说，因为老开会，平常人际生活当中，离开我专业这方面，有的时候吃饭跟别人，不是特别熟的人没有那么多话，除了专业以外没有什么话。

39.       张道龙医生：专业那不叫沟通，一个真正好的医生，讲的人文精神，都是指专业以外，你讲专业，你是专家了，那不叫沟通，基本是教育，告诉别人，咱俩这聊天是沟通，谈谈雾霾，谈谈其他的，平常看起来这些是有问题的，不是你不愿意跟人家谈，就是人家不愿意跟你谈，谈不起来。你这不是精神障碍最大的缺陷的带来的，明显的是人际关系有些困难，不是专业，这种东西都是跟智力没关，专业做得很好，人际沟通技巧有关系。一会儿再说这些怎么办，至少没有达到精神障碍。第二个，凡是跟冲动控制有关的，明显有冲动控制的问题，但是没有达到间歇性暴怒，那些明显的像路怒症，达到精神障碍的，你没有达到，属于这类问题，赶到一块的时候，像气球似的，充气多了就爆了，不是每天能控制在正常范围之内，我们得学会怎么泄气，这涉及到了我们怎么做，既没有达到精神障碍诊断标准，不需要用药了。生物学治疗必须得运动，虽然说雾霾比较大，你在室内，家里放一个除雾霾的东西，在家里跑平板机，增加运动。你拿着哑铃一边走，这是指生物学治疗，通过室内的运动或者游泳，也可以室外走，你的负重增加了，有很多人愿意这样做，你得达到，运动量多了，焦虑就低了，睡觉就好了，我刚才问你是不是休息好跟发脾气有关，生物学治疗，暂时不用药。

心理学治疗，你就得练另一种东西，我们叫正念减压疗法，有的人自己下载一个苹果手机上的APP，专门练正念的，叫正念减压疗法（Mindfulness based stress reduction），中国人说的冥想，也就是和尚说的打禅，我们医学界说的是正念减压，很流行的方式，它能让你心平气和，和尚为什么坐到那儿七情六欲都没有了，不是境界高，不是金刚经起作用，天天打禅，欲望都没有了，这种东西让你精神放松，这样好一些，每次五分钟到十五分钟就行，练这东西能自己控制自己情绪不发火，这火就没了。刚才说话冒犯我，但至少不会怒，不把怒气泄出去。这叫正念减压疗法。

从社会学的因素怎么干预呢？值班，你本身就是受害者，还坐的位置这么高，要改变这种方式，我下了班就是下了班，医院必须有值班的，主任级必须来做。我们医院是这样的，25个医生轮流值班，一人一周，随叫随到，不是我值班的时候，你就是自由的，你可以选择开机，说明你的道德水准比别人要求高，法律上并不要求你，某一个医院并不可能对某一个医生的依赖到他渡假咱们就得关门的程度。只要我一个礼拜不上班，我们医院死亡率增加，这要么自己自恋，认为自己那么重要，要么这个医院根本不知道谁是更重要的，医生不接电话，我医院就得医闹，不接电话我们就得上央视，哪有这种事儿啊？什么医院能这么做，不是你自恋，就是医院给你灌输了错误的信息，这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少了谁地球还轻松一点，雾霾少一点，没有谁那么重要。

所以这个时候你得爱惜自己，尤其有睡不好觉，容易发脾气，又到了男人45岁到55岁期间最出事的时期。55岁以上不注意身体就不行了，很多医生都猝死了，压力大到一定的时候，先是失眠，后面心脏出问题了，尤其晚上24小时不睡觉，精神可佳。但是在我个人认为，好的医生不是你这样的，你明显给大家做错误示范，年轻人看到你被误导了，教授这么做才是好的医生，我也这么做。这不对。好的医生，要看病人，但该休息休息，该旅游旅游，照样出着文章，写着书，这才是好的医生；玩命不睡觉，随叫随到，那不是好的医生，越好的医生自由时间越多，创造性越强，越是差的医生，必须得实时上火线。

您要是作为领导，作为教授，跟科室其他主任医师、教授商量，咱们几个都到这年龄了，咱几个轮着整。在我看来你大部分是焦虑，不是医院真的离不开你，一个月分两次，某主任你跟我搭班，咱俩到这年龄了，我两周，你两周，俩人分着，一个月一半。一定不能出现这种情况，一个礼拜七天，一个月30天上班，你的生命不属于医院，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的，属于你家庭的，属于你的孩子的，我们的职业精神属于医院的，通过这个医院帮助更多的人。我们当先驱，不当先烈，工作该是谁就是谁的，统计一下甚至还会发现，还恰恰是这些会休息的，系统设置合理的，效率反而更高了，美国医生没听说过劳死，美国也没有医闹，美国医生收入也不低。

为什么你这么累？之所以你不放心别人，你肯定业务好，Z城市（一线城市）没有几个像你这么好的，你是Z城市唯一的，肯定不是这样。你是不是没有做规范化培训？你的本事没有教给手下的人，如果大家都经过规范化培训，都知道什么事儿怎么处理，留给你的事儿才少才对，怎么总是离不开你，要么自己认为自己这么重要，要么你没把别人训练好，怎么让他接上你的班，没有梯队出现，没有人给你分担这些东西，这些事儿都跟你有关，你认为你自己重要，你没那么重要，显然是有问题了。你当这么高的教授，怎么不教教别人呢，从这个角度找才能找到解决答案，而不是你随叫随到，有两部手机，为什么呀？这是可控制的范围内，不是改变医疗体制，改变你们科里面的作息制度，我不相信没办法。我做某一个公司的医务总监，第一天上班我问大家准备怎么值班呢？70%的人选择一个礼拜有三天休息，四天工作就好了，大家大多数人的表现，一个礼拜上48小时，我分成两个班，一到四是一个班，五到天是一个班，自由选择，我看能不能排上班，还真行。凡是选择一个礼拜四天那个，他周末有事儿，选择周末的业余时间去学习，读一个学位，周末搭进去了，结果一年以后毕业拿了临床社工硕士学位出来。都是这几个人，玩也是玩自己几个人，怎么对咱们最合理，集体讨论一下怎么更合理，患者没有要求，找到医生看上病就完了。最后发现我们这期间，大家兴奋感特别强，我没有给他们涨工资，自由选择排班的制度，我每周上三天多痛快啊。我说的意思不是要这么干，而是怎么把科室弄好，把值班压力减小，不相信一个院长说，你们科都不能睡眠，我没有听说有这样的院长。我听说院长说不要有医闹，让患者感到满意，一定是这样的院长，这样我们再来谈，这是属于生物、心理、社会，生物暂时不用吃药，心理咨询做一些正念减压，社会学上班影响你的睡眠，我们就去调整工作量，让你的压力小一点，这样清楚吗？生物、心理、社会的干预。

40.       来访者：明白。

41.       张道龙医生：好的，您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42.       来访者：没有了，谢谢您。

43.       张道龙医生：不客气，回去试一试有什么问题，咱们再接着聊。

44.       来访者：好，谢谢。

45.       张道龙医生：不客气。再见。

【张医生点评】

一、来访者概貌

这是一个面临中年危机的男性医师，但尚未达到适应障碍的诊断标准。他作为医院技术骨干，24小时×365天开机，睡眠被剥夺，工作压力巨大，感到无从调适；当事情超过他承受的底线，就容易失控发怒；与妻子关系也有些问题。一元论来讲，焦虑是所有症状的根源；心理咨询需要抓重点，解决主要矛盾，所以本次咨询的重点放在工作压力上。

二、生物、心理、社会的综合干预

（一）生物干预

该来访者没有达到间歇性暴怒、适应障碍的诊断标准，目前无需服药。可利用运动减轻焦虑症状，改善睡眠。如果惧怕雾霾，可以选择室内运动，如在家里放置空气净化设备，在家中使用跑步机、拿着哑铃快走，或者选择游泳等室内项目。

（二）心理干预

正念减压疗法（Mindfulness based stress reduction，MBSR），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冥想，和尚说的打禅，它通过冥想的方式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的感知觉上，能让人心平气和，控制住自己情绪。许多手机APP都提供正念减压疗法的音频视频材料，可以在家练习。这也是一、二线城市白领阶层中流行的减压方法。

（三）社会干预

工作压力是该来访者焦虑的重要来源，他亟需改变不合理的工作方式。概括来讲，他要做到：

①懂得爱惜身体，同时，接受自己并不是那么不可取代的现实，医院离开谁都能运转。要做一个有责任心也有生活的医生，而不是时时刻刻准备上火线；

②组织科室其他教授和主任医师轮班，例如每周指派一人拿着科室手机，其他人下班时间可自行安排，分担工作压力；

③切忌专业技术垄断，要搞好中青年医师规范化培训，把本事交给年青一代，建设专业梯队，全科室共同承担工作。

张道龙医生总结，来访者是给年轻医生做了错误示范，让大家以为像他这样为职业牺牲家庭、牺牲身体才是好医生。其实好的医生，要看病人，也要休息放松；效率高的医生，能看病，也有空写书；最要不得的就是玩命不睡觉，随叫随到，垮了身体，丢了家庭。

【学员互动环节】

    问题一：刚才案例介绍的时候提到了婚姻有些问题，但是在访谈里面没有提，讨论的是关于工作、脾气的问题，这一块老师怎么看？

    张道龙医生：是这样的，我刚才说的中年危机，他面临来自事业、家庭、小孩、父母的压力，重压之下，你总是挑哪个容易改变的先改变，极有可能事业上压力减轻了，婚姻上觉得也挺好的，不那么烦躁了，回到家里看老婆也更顺眼。如果事业顺利，跟老婆度度假，生活挺好。中年危机，就是这些事儿，教给他怎么处理，一件一件来处理，事业是这次咨询的入手点。短程心理咨询是用三四次搞定一个事，再用三四次搞定第二个事儿、第三个事。

    追问：您在咨询结束的时候，已经提到了，回头有什么情况可以再进行沟通咨询，我感觉到这位先生第一次咨询应做好评估，抓住重点，也有可能他想清楚了私下里再跟他的固定咨询师谈婚姻的问题。您说给他带来压力的，处于一种中年危机的亚健康状态是需要临床关注的重点。对吗？

张道龙医生：是的。现在看着老婆难受，还感到压力大，睡不着觉，如果工作压力轻了，老婆又关心你了，你不觉得生气了。

工作人员：刚才他发了一条短信说有很大的帮助，关于管理的问题帮助很大。

张道龙医生：我们先评估事业，事业顺了，看着老婆也好了。现在他事业压力大心情不好，这时候老婆还来找事，看着她就像眼中钉，肉中刺；不是针对老婆，而是现在看谁都像刺，怎么弄？必须抓住重点，处理事业压力为先。

问题二：他的咨询师问来访者情绪爆发的程度，评估他的冲动控制这方面没有问题，您的评估是怎样的？

    张道龙医生：首先，有没有家族史，你在家里是不是经常这样？第二个，有没有明显的人际关系，跟同事、院长的关系如何？他说没有影响，那就不叫障碍，障碍是院长认为他是刺头，学生吓的不行，他说同事之间没有关系，自己还当教授，那就没问题，没有显著的社会功能损害，职场、生活，这些事都可以暂时对付，这就不叫障碍了，叫适应不良，但是再往下一步是适应障碍了。

    追问：他跟咨询师做了四五次访谈，发泄了以后好很多，加上社会功能正常，评估他没有达到任何障碍的诊断标准。是这样吗？

张道龙医生：对的。